“在这块热土上,男人的世界是一把头,女人的世界是一把剪子。”这句话,恰当地描述了我母亲高凤莲的人生。 山里的女人,肩头扛着一座山。但无论生活多么艰难,母亲都能挺过来。她一辈子立足于黄土高原,有百折不挠的黄河精神,心里有再多伤痛,也只是在没人的时候拿出来晾一晾又放回去。而那些无眠之夜,陪伴母亲的就是一把剪子。母亲不识字,铰花是她的精神寄托,她对生活的感悟和生命的体验,全都倾吐在那红纸中了。 一个偶然的机会,让剪纸从她的炕头走进世人的目光。 1987年,陕西省文联邀请延川县布堆画赴省美术家画廊展出并现场表演,县文化馆民间美术辅导老师冯山云带我母亲参展。这次邀请展上也有剪纸。看到剪纸,她好奇地问:“山云,窗花也能展览,也是艺术?这些我骨子里就会哩……” 回到家没几天,她拿了一些剪纸让冯山云看,都是对展出剪纸的模仿。当时冯山云并未在意,随口说,只有剪出自己的风格才算真本事。他没有想到,这句话成为开启我母亲艺术大门的钥匙。 几天以后,当母亲再次拿出好多剪纸时,一下子就把冯山云镇住了。纸上全是羊。“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剪纸,所有的羊一点不安分守己,四条腿乱动,从中可以看到她的内心世界和思维认识与众不同,有一种强烈的生命和生存意识。”他从中看出了母亲的创造力,鼓励她继续前进。 母亲的剪纸之路,从此一发不可收拾。 1989年4月,她的作品《抓髻娃娃》获延安地区首届民间剪纸电视大奖赛一等奖。 1993年,冯山云将母亲的剪纸寄给中央美院教授靳之林,让他鉴别。靳之林在回信中惊喜地表示,这些作品“是中国民间剪纸艺术中大师一级的艺术”“应该作为专题研究”。 2000年2月,中国美术馆举办“中国民间剪纸世纪回顾展”,母亲的剪纸《陕北风情》获特等奖。 2012年,她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延川剪纸项目代表性传承人。 2014年5月,母亲受中国美术馆之邀举办“大河之魂——高凤莲三代剪纸艺术展”,百余幅作品,有大到10米、50张红纸的宏幅巨篇,撑起了四梁八柱;也有拇指大小、即兴拈来之作,亦能出奇制胜。 展览赢得了络绎不绝的中外观众的阵阵掌声。很少有人料到,一个普通的农家妇女在国家最高艺术殿堂实现了心灵的放飞之梦。原中国美术馆馆长杨力舟更是不吝赞誉:“外国有个毕加索,中国也有,高凤莲就是!” 母亲一辈子怀揣剪刀,绽放心花。“生女子,要巧的,石榴牡丹冒(随意)铰的”。她常说“花从心生”,花是女人心灵的创造,同时也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。 多年来,母亲的教诲点点滴滴渗透到我心里。回想初学铰花时,母亲不肯教我,还总撂出一些刺耳的话:“女大自巧,狗大自咬,瞎剜冒铰,花在心里,心到剪子到,纸随剪子跑。只要你心里灵活,敢想敢铰,想把它摆弄成啥就是个啥。”当时我还不理解,气得把剪刀“啪”地一下摔出去老远。当我学会铰花后,才真正领会了母亲的话:“教下的是死的,自己慢慢体会到的是活的。” 为了让剪纸艺术更好地传承下去,母亲曾多次组织召开座谈会、办培训班,还将自己的剪纸刻在石板上,自筹资金办起了“高凤莲艺术馆”免费供人参观。许多专家学者看过后说:“有原始图腾的文化内涵在里面,有种‘风在吼,马在叫,黄河在咆哮’的感觉。” 对于母亲,“艺术创作”是个陌生的词。她只知道剪纸和做人一样要实诚,剪刀才会随心走,才有灵性。她的剪纸和她的性格一样,豪放质朴,手舞足蹈,神气十足,是呼之欲出的生灵,热烈得令人惊叹。她剪下的马和虎(见图),装饰了“卍”符号,还把腿伸向旋转的四方:“天、地、水和人都在顺其自然地动着。你看刚出生的动物,腿脚乱蹬乱动才站立起来,这,是个女人都害开(懂)。” 正如靳之林在《中国民间剪纸与高凤莲的剪纸艺术》中写的:在母亲的剪纸中,“中国古老文化同本源哲学有机地结合了起来,反映了人类的生命意识、繁衍意识与阴阳结合化生万物、万物生生不息的思想”,它“不是自然形态的模仿,而是哲学形态的观物取象”。 这种特殊的造型寓言,是否就是所谓的抽象派?我不懂。我原以为母亲把生活变成了艺术,此时终于明白,她是把艺术变成了生活。这些艺术是她的精神支柱,包含着她苦难生活的经历和对美好未来的憧憬,像明灯一样指引着我们家族的前路。 高凤莲,1936年生,国家级非遗延川剪纸项目代表性传承人,也擅长布堆画创作,代表作《抓髻娃娃》《陕北风情》《轩辕皇帝》等。曾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“民间工艺美术大师”称号,作品被中国美术馆及美国、法国、德国等国家博物馆收藏。 |
艺术家推荐
more